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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凤仪笃行录(全文)

二、佣工

心细如发

家父以贫故,十七岁,为人佣工(俗名『扛活』,又名『年造』)。初到时,先考察东家心理及其做法。见其院落清洁,器物各有定所,则知其有整洁之习惯,一举一动,务求其整洁;见其田园,畦径井然,土壤肥沃,粪肥充足,则知其有切实之习惯,无论何时,不能草率。反之,则不好整洁者,整洁则以为误工;草率者,切实则以为迟慢。所谓『做活不由东,累死也无功』者是也。家君初步做活,即知考察东家心理,故所到无不欢迎云。

国华授徒时,常以『主从』二字解释君臣之伦,一主一仆,即有君臣之分。倘臣而不受君命,任性自为,未有不意见横生、冲突屡见者。欲其君臣一体、主仆一家,又乌乎能?若家君者,诚得主仆之道矣。

忍耐过人

县境团山子村,高宅,系石匠,其妇以龌龊著名,因之雇人无应者,或应之皆中途去。家父以家贫故,因佣值较高,乃允为之做秋工三月。他人皆期期[ 期期:吐辞重复,说话不流利。]以为不可。家父曰:『无论如何,必全始终,决不如他人中止也。』至其家,见锅台灶下,污秽异常。而水缸内,常年如未掏一次者,其臭味令人掩鼻。家中幼儿三,屎尿皆在屋内,不外出,且不收拾。工人到屋内食饭,小孩在炕上遗屎,但以衣盖其上,俟工人去,唤狗食之而已,不加揩拭。以故屋内秽气薰人,蝇飞薨薨[ 薨薨:hōng,群的昆虫一起飞的声音。],食物或酸或臭,气味更不堪下咽也。家父初到三日,未得一饱,及后立志,吃饭时不以目看,不以耳闻,不以鼻嗅,且自谓曰:『我仅佣工三月耳!倘终身得此等妇为妻,将若之何?』因每日自到园中取青菜以佐食,毫无厌烦意,且尽力为之工作。东家逢人辄道曰:『我家月工,真绝无仅有人也。』乡裹闻者,无不佩服其耐心过人,争相雇佣云。

吃苦耐烦,乃事业之根本!故乏耐苦心者,乃人生之大缺点。家父处污秽不堪、臭气逼人之家,而能全始全终,获耐心之名誉,其亦仁者先难而后获之理欤!又谓『如自身得此等妇为妻,将若何』,是真所谓行恕乎!圣人之道,皆本至性,不假外求,于兹益信。

好察迩言一

家父幼时,寡言笑,好沉思。每遇疑难,辄再四索解,得其究竟而后已。因与人夯活,对于『夯活』二字,加意追索,三月始得其意义。谓『做活』二字,必须『做活了』,不可『做死了』。东家方面,因有此做活者,田园中禾稼菜蔬,均得生活滋长,而一家赖以生活矣。自己方面,因得工资,家人亦赖以生活。不特此也。做活之人,须将东家事事物物,竭力尽心,东家必于工资之外,有特殊之辅助。倘遇急难,必不致受困,生计因之而活动,急难因之而解除。主仆之情,无异戚友之亲,一心一德,相爱相助,此之谓『做活了』。常人为人做活,挑剔饮食,工作且不尽力,身为主仆,心似路人,所谓走一处弃一处者是也,此之谓『做死了』。家君自觉悟此理后,凡到某家做活,即立志曰:『不做活了,不能离去此家。』盖得力于『做活』二字之真义也。

顾名思义,正名定分,圣贤之垂训昭昭也!奈世之人习焉不察,居其名而不究其实,以致百事俱废,日形退化。家父自幼未曾读书,不知『好察迩言』之谓何,竟能将『做活』二字,费数月之研究,得其真义,则身体而力行之。其一生得力处,尽在乎此。所谓『致知力行』者是也。

好察迩言二

某年春旱,既入夏,久雨不晴。田中草满,几不能锄。家父为人佣工,率数工人锄田。途人见而谓之曰:『此田真愁煞人矣。』工人有答者曰:『哪儿的话呢!这才是卖工夫的养老儿子呀!』(盖因地荒,卖工夫的方能多得钱,且有人用也。)语毕,大家一笑。家父闻其言,深思之,颇有意味。自此得知凡事皆有好处,能从反面得好处,方能免去苦恼。故每遇人有苦恼事,即由反面取好处,劝人颇多。

『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。』老子之言也。『安不忘危,治不忘乱。』圣哲之言也。常人不能于福中见祸,故平日则骄惰是尚,恣意妄为,偶遇挫败,则一蹶不振。是即不明祸福相倚之理欤。

仁心仁术

家父佣工于县境团山子南屯李宅。东家以四旬无子,娶一妾,系蒙古人。因附近出煤窑,故煮饭均用炉。其妻王氏甚妒。妾初到,不善用炉,故每日所煮之饭,非生即焦(俗名『胡巴』)。东家每食饭,即动怒,蓋恐工人食不得饱不能出力做工也,因而毒打其妾者数次,其妻不惟不助,且暗自得意焉。家父知其情,故于每日吃饭时,如所煮之饭不堪食,必较常时多吃。东家共桌而食,问曰:『今日之饭不好,何以食之甚多?』家父曰:『我素喜食此等饭,所以多食。』随劝东家勿动怒,久而自然得法矣。如此者半载,其妾始知用炉之法。东家谓家父曰:『我知汝真良心人也。以后如有何难事,凡做到者,必助汝。』其妾尤感激,盖因多食饭兼劝告,得免于毒打者不知凡几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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