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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凤仪笃行录(全文)

因讥奋志

家父佣工时,家贫,用度不给,借姑祖母周家衣物,典质于锦县城内。及冬月,即为赎出若干。家父回家,闻说未赎者催赎甚急。家父以为既系至亲,当能原谅,况年关在迩,道路匪人为患,缓至明春,岂不甚善?乃偕伯父,亲身往见周姑祖丈。既至周宅,姑祖丈出言甚冷,语气逼人,言说:『汝王宅子孙数十名,无一可取者。俗语说『一筐木头砍不出个楔子来』,正是为汝等说的。』家父未发一言,次晨鸡呜即起,偕伯父赴锦借钱,将衣物赎出,完璧而还。因自思曰:『彼人也,我亦人也,何贫富相差,令人讥之乃尔?且彼在乡里,甚有名望,我何以不能乎?』思之终年,未曾忘也。当与东家扶犁封田时,田中无他人,向牲畜作问答语。尝曰:『财主是天生的吗?不是,是由勤俭而来的。名望是固有的吗?不是,是由创作而来的。』但周姑祖丈之行为,究不能得其要领,中心怵然不安。次年,乃辞工张宅,而赴姑祖丈家佣工。盖有为也,非偶然也。周姑祖丈知家父之佣工甚有成绩,十分欢迎。又不争工价,故事无不谐者。次年乃佣工于周宅。

受辱市上,韩信独获登坛之拜;纳履圯桥,张良乃为帝王之师。所谓不激不起、不剥不复[不剥不复:剥与复指剥卦与复卦。不剥不复指事物有盛必有衰落,改正错误能够转危为安。与“否极泰来”义同。]者也。家父因受姑丈之讥,竟能终年不忘,不得其解,特为之佣工,而作彻底之考查。是岂常人之用心乎?《中庸》曰:知耻近乎勇。《论语》曰:匹夫不可夺志。若家父者,既有知耻之勇,又立不夺之志者乎!

即知即行

佣工周宅,本为考查姑祖丈之一切行为,故对于彼之言论行为,默默中皆注意,他人不知也。闻周姑祖丈常讲孝道,有周孝子之名,故乡里无不佩服。平日之昏定晨省、冬温夏凊[凊:qìng,清凉,寒冷。]等,无不尽力奉行。一旦对外有事,更能绝对服从,无论如何吃亏受辱,堂上一发命令,当时即作罢论。姑祖丈之名誉,即由此而得,其家资稍丰,亦源于此。家父佣工,未及一月,即得其要领矣。因思我之祖父,年近八旬,四子十三孙,尚且自立门户,贫苦无人服侍,真可愧也。乃请假还家,向曾祖父私相说知,非请至家中奉养不可。当时曾祖父,不惟无养老之资,且有债累三百吊(如今之三百元)。家父言:『我既为汝孙,即三千吊,我亦不惧也』曾祖父始允。家父告知家母:『祖父既来我家,当善事之,不可忽也。』家母谨遵命,不敢违。既而返周宅,述接请曾祖父事,周姑祖丈起立赞成曰:『观汝此事,可谓王宅有人矣。』家父闻之,中心稍慰。

子路闻言辄行,大禹闻善则拜。古之圣贤,皆由实行上成功。家父因受姑祖丈之讥诮,竟为之佣工,以资考察。及闻其注重孝道,即毅然返里,接请曾祖父,实行奉养,不计贫困,不畏债累,专以尽子孙天职为旨归。其真有大禹之诚、子路之勇!及周姑祖丈赞成王宅有人,中心稍慰,所谓『有志者事竟成』也。

深明孝道

家父佣工于周姑祖丈家数月,每一闻及讲谈孝道,即沉心研究。姑祖丈之姊,年近六旬,因子为匪,家被剿没,寄食于姑祖丈家。月余,伊家中人,以其贫而且老,甚厌之,每食皆令其在伙房,儿辈且有詈骂者。姑祖丈之姊,暗中挥泪者数次。家父见其情,颇以为不然,但未敢直陈耳。某日早饭后,家父在门外工作,姑祖丈又谈孝道,历述其既往,意甚得也。家父发言曰:『我不佩服你老的孝道。』周姑祖丈厉声曰:『汝何得不佩服,非说明不可。』家父曰:『你老只能孝身,不能孝心,所以不佩服。』姑祖丈更厉声曰:『须与我明白解释,不然,我与你势不两立!众人皆服我,汝何得不服?』家父曰:『姑娘是母亲的心。姑娘不得安全,母亲即不安心,此乃定然之理。汝家姑母,身老家贫,来到汝家,汝母在堂,当如何维持?你老不但不特别维护,而令在伙房吃饭。设老母在堂,于心安乎?况汝儿女辈,詈骂交加,致令老身暗中挥泪,宁为乞丐,亦不在汝家赖衣求食。能孝心者,固如是乎?』周姑祖丈闻言之下汗流浃背。移时,乃作而言曰:『我有此佣工之戚,真德行大矣。我不孝之罪,实不自知也。』当时返屋内,请姊于上房,哭诉其情,愧悔不已。以后饮食起居,均在上房,如奉母然。并由此对家父愈形钦佩,不敢侈谈孝道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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